脸上立即浮起一丝得意的笑。随即,这笑便变成狂笑,老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疯出堂屋。还将一身衣裤脱得精光。来不及把未变成尿的酒屙到地上,就四仰八叉倒在了禾堂中间。有好事者便用铁锹去火膛边锹一锹烫热的火子灰,往老哑那全是黑毛的部位就是一倾。众人自然忍俊不禁,大笑不止。老哑兀地跳起,赤身裸体跑进堂屋,大声吆喝着:“来来,再来八大碗……”
除了海量,老哑最得手的,要算他的棋艺了。
其实,开初老哑对棋道并不怎么感兴趣。镇上人在老槐树下下什么军棋、象棋之类,他在一边只顾躺他的,连瞧都不瞧一眼。有人喊他:“老哑,你也来几盘吧!你喝酒那么神,棋这玩意儿你却不愿沾边?”他毫不动心。“干那把戏,伤脑子,哪有喝酒痛快?”
后来,镇上人不再下军棋、象棋了,却玩起一种新的名堂来。那是一张比象棋盘还要宽大的棋盘,中间划满了横横竖竖的方格,双方各端了一个纸盒,用食指和中指从里面夹出或白或黑的棋子往格子上填,一直将棋盘填满。这是围棋。下完棋后,赢的一方便要惩罚输的一方。
惩罚方式特别,惩罚人把中指弓在拇指上,然后在被惩罚者额上一下一下狠命地弹。其数额依据所赢棋子的目数来定,有时输赢悬殊,被惩罚人的额上会被弹得鼓起隆高红肿的泡。那泡鼓起来清亮清亮的,棋家们说这是“点灯”。老哑对围棋虽然没兴趣,却觉得“点灯”是一件很有意思且又非常痛快的事。对“点灯”有了兴趣,免不了要去关心“点灯”者的棋运。原来那围棋甚是简单,不过就是占地盘那么一回事,谁的地盘多算谁赢。慢慢的,老哑就看得有点懂了。慢慢的,就迷恋上了观棋。旁观者清,有时当事人在迷宫里费尽了心机,左冲右突,无所适从,老哑只在一边稍加指示,竟有点铁成金之妙,让人茅塞顿开,反败为胜。另一方眼见得胜利在望,即可在对方头上过“点灯”之瘾了,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套路全被打乱,搞得落花流水,自然十分恼火。于是吼道:“你行,你来与老子试试?”
老哑也不谦让,坐下来,抱了盒子,学着斯文样,用食指和中指夹子往棋盘上扣得脆响。一盘棋下完,竟赢得三五粒,使得一旁的观棋者惊叹不已:“这丑八怪,从没见摸过棋子,一上场竟出手不凡。”按规矩“点灯”。中指从拇指间扣出,突地弹向对方额头时,老哑忽然觉得自己陡地高大了许多,脑子里一下生出读中学时念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所产生的那种豪情来。同时浑身一阵爽快,简直比那次喝赢秦癞子还要神气、过瘾。老哑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凭着他的哑劲钻研棋道,不久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镇上早先那帮威风凛凛的棋手们早被他制伏。老哑见镇上渐渐没了对手,便把战火往镇外燃烧,竟然从没败北过。还赴州里参加了一次擂台赛,据说轻而易举夺了魁。那次擂台赛是选拔赴省参赛棋手,但老哑却早早地跑了回来,放弃了机会。他说:“那种比赛真的没意思,赢的目数再多也不让‘点灯’。”老哑于是天天自己在老槐树下摆了围棋,与各方棋手对弈,以过“点灯”之瘾。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在老哑与人对弈时,旁边围观的人群中多了一位不声不响的陌生人。
陌生人戴着一顶油纸斗笠,且扯得极低,将眉眼都遮住了,只留着一个蓄有黑胡须的下巴在外边。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他总是站在老哑后面观棋。他是真正的观棋不语真君子,无论哪个下了妙着或臭子,从不跟着棋迷们呐喊或欷歔。那陌生人每天都来得极早,几乎是老哑摆开第一盘,动手夹住第一粒棋子扣到棋盘上的那一刻就赶到了,直到老哑最后一盘成了定局才离开。这时夕阳会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就如一个幽灵一般。没有人注意陌生人,他就这么每天来来去去,似乎并没留下任何痕迹。直到有一回陌生人忽然从老哑身后转到了老哑对面,人们才仿佛隐隐约约觉出有这么一个人。那天也怪,老哑连连失利,连最简单的布局也弄错了,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是那陌生人突然提前离开了老槐树,老哑的思路才慢慢清楚起来,最后险胜了对方。
第二天,老哑在古槐树下又摆开了棋盘。也许是这一带的棋手都成了老哑手下败将,再没高手敢来对弈了,老半天没一人上前与他对弈。那陌生人也姗姗来迟。见老哑前面的小凳空着,他便扯扯斗笠,坐了上去。
“老规矩,点灯。”老哑望都不望一眼对方,夹一粒黑子扣了个星位。这是棋道上的礼貌,先拿黑子者表示谦虚。陌生人也不答话,摸一粒白子就往棋盘下扔。说来奇怪,金边银角,他不去守边占角,却将棋子放在了最中间那个星位。老哑心里顿了一下,他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下法,下意识抬了抬头,去望对方,却看不清眉目,只看得见他蓄着胡须的下巴。接下去的棋,那陌生人似乎是胡摆一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着边际。老哑一时竟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有点慌乱了,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当然,老哑毕竟是位老手,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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