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朝馆长刺过去,馆长先是一惊,眼睛惊恐地鼓得极大,但匕首在馆长的胸前停了下来,而后何古把匕首塞进袖子踉跄离去。当时青杏就意识到何古的离去并没意味着事情会就此了结,虽然青杏不知道何古缠着馆长索要什么泰山金刚经的真正动机何在,但青杏以一个女人的直觉认为何古绝不是像常人那样为了金钱去搞什么文物走私,也许他的目的纯洁得多、高尚得多。这样莫名其妙地想着,青杏便撇下一旁惊魂未定的馆长,急切地走出被何古撞得大开的房门,去瞧愤然离去的何古。何古已经下楼绕廊到了拱门边,何古的形象显得有些高大和亮丽,在不太明媚的浅浅的阳光里一晃一晃,让青杏感动不已。
六
歌厅里的人已经走光,白力仍坐在化妆室里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愿离去。镜中人虽略嫌憔悴,目光里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淡淡的哀怨,可那张姣好的脸依然动人、妩媚不减。白力真想就这么伴着镜中人不再离开,直到地老天荒,但她很快还是站了起来朝化妆室的小门挪过去,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天地,一会儿天黑了另一个承包人和另一批鼓乐手就会将这里完全占领,他们不需要她这样的歌手,他们的歌手不会唱歌,只会喊歌却比她年轻、性感:大腿露得多,领口开得低,煽情的眼睛煽得出火花,她已经落伍,只能在午后为那些所谓趣味高雅的文明人调调胃口。
白力伸手撩开水上乐园的门帘停顿了一瞬才走出来。对面不远的城洞下的笛声倏然而起,越过懒洋洋的即刻就将西逝的阳光,滑向白力的耳畔。白力微微一怔。尽管这笛音在此时此地奏响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可每回白力都会为这笛音战栗。白力走下水上乐园那架到岸边的踏板,踩着湿润的青石板往城洞缓缓而行。
城洞下的笛音依然清清丽丽地鸣响着。吹笛人是一个盲童,他背倚爬着青藤的城墙微微低了头把笛音吹得动听而感人。盲童的脚边放着一只小竹篓,里面零零散散装了行人掷下的小额纸票和硬币。白力的长影从盲童的身上掩过,盲童的手指上滑出一个惊悸的滑音。白力在通往城楼的石坎上坐下,面朝城外望着资水河面上脆弱稀薄的夕辉,两耳却有意无意捕捉着从盲童的笛孔里跑出来的精灵般的音符。白力记起十六年前那个凄清的黄昏,那时她已是歌剧团的演员,每天清晨或黄昏她总是独自一人来这资水河边练嗓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春到夏又从夏到秋再从秋到冬白力练得很勤、很苦却收效甚微。白力气馁了,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准备改行做鼓乐手。春天的一个黄昏,白力又来到这河边,她以恋恋不舍的心情作最后一次练唱,算是为自己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歌唱生涯作哀悼。她哽着喉头开始发第一个音,不用说这和以往没有丝毫的区别,从她喉咙里跑出来的声音艰涩、粗糙,不堪入耳。白力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心想,完了完了,我这不中用的蠢猪!就在此时,一声高昂宛转有如天籁一般的乐音响起,把有些昏暗的天拨得明丽起来,也将白力沉沉的心撩得鲜活灵动了。白力陡然间得到一种感觉,一种贯穿着五脏六腑,让她耳目一新、灵气顿生的感觉。白力不自觉地跟着那天籁续上自己未曾练完的音调,由浅至深、由低至高渐渐地唱得开阔了、圆润了。原来晦暗与光明之间仅一墙之隔啊!白力想关键要有开墙的钥匙,她庆幸有人及时给了她这把钥匙。白力回头才发现吹笛人就倚在爬着青藤的城墙下面,那情态就如十多年后靠在这里的盲童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他是一个中年人,深沉的目光中抹不去岁月刻下的沧桑和忧郁。后来白力才知道这中年人竟是她那个歌剧团的第一任团长,只因“*****”被冲击出团再没回去。后来政府曾多次请他出山,他每次都婉拒不出,只肯在家收两个小徒以打发闲日。他的拿手戏是吹奏横笛,但听说自从离开歌剧团后便再没摸过笛子,却不知这日黄昏是何缘故面对资水河的幽咽吹出如许高昂、宛转的笛音。自此之后白力因为有这笛音的引领技艺大进,不久便渐趋珠圆玉润的境界。随之而至的是白力身上那越来越热切、激越的情愫令她不能自已。只是白力最终并没有向吹笛人表白,吹笛人便悄悄退出白力的视野不知去向。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歌剧团风风雨雨至今名存实亡被人忘在脑后,而白力也从辉煌的大舞台来到幽暗的娱乐性歌厅成了民间艺人一般的歌手。尽管如此,白力总忘不了那为她开启混沌的吹笛人,她之所以选择了这城洞外的水上乐园继续她的演唱生涯,恐怕潜意识里是要在这儿重遇当年的吹笛人。岂料竟碰上了将笛吹得凄清如当年吹笛人的盲童,这又怎么能不让白力浮想联翩、怀想不已呢?直到夕阳西沉,天地变得迷蒙而苍凉,白力才从往事的烟尘中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朝盲童走过去。就在白力从包里取出一张5元钞票欲往盲童面前的竹篓里放时,一个身影挡住了白力。白力有些意外,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跟白力同住在文化馆院内的馆长。盲童的笛音戛然而止。天空有归鸟扇着翅飞过,初夜铅灰的网络无声地张开,时间一下子显得那般苍老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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