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堂,这位凝家小姐才终于肯向前倾身,虚虚踩在脚奴的背上,轻巧下了马车。
她一身红妆,裙摆上繁复至极地绣着并蒂金莲与振翅的半面金凤,脚登高履,头上赤金点翠的发冠下,还有六对十二支金钗。
然而如此荣华富丽,却也只是她那张姝色过浓的面容上微不足道的装点而已。
跨过谢府中门的时候,凝辛夷的脚步微微一顿。
“龟蛇衔环。”凝辛夷的目光在红铜大门两侧的怒目圆睁的辅首上落了一瞬:“玄武辟邪,寓意倒是好的,可惜旧了。换新门栓的时候,多刷几层瑞金吧。”
那两扇朱红的大门在她身后重新被沉沉合拢,掩去了一切窥伺的目光。
谢府极大。
昔日南姓高门之首的府邸,占据了几乎小半个扶风郡。
出嫁之前,凝家已经遣了仆从来此,将整个谢府进行修缮。可时间到底太紧,到如今,才刚刚将府邸的前三进整理出来。
凝辛夷踏入大门,转过影壁后,又换了软轿。
这条路,她前世理应走过许多次。
有些恍惚的熟悉感从记忆深处浮凸一二,不及她细思,一股熟悉的、仿佛心脏被攥紧般的痛便席卷了她全身。
凝辛夷闭眼一瞬,硬生生挨了过去,脸色却更苍白了一些。
及至落轿,紫葵快步上前,正想要说什么,凝辛夷已经侧过脸,落下了冷冷一声。
“滚出去。”
紫葵哪敢再说,躬身后退,悄然将雕花外门合拢,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方才顾及凝玉娆的声名,凝三小姐已经在人前装完了大度,现在要在人后摔点儿东西发火泄愤了!
瓷器的碎裂声高低不断。
本应愤怒至极的凝辛夷却已经将嫁衣外袍脱下,随意堆扔在一边,往地上扔瓷器的姿态娴熟且散漫。
与其说愤怒,谢家大公子此刻的怠慢,倒是反而让她对他有了一丝兴趣。
等砸到第十五只瓷杯,凝辛夷看着一地碎裂,终于停手。
少顷,她自己抬手将满头金钗拔了下来,拎出其中镌刻了密纹的三支,其他的则捏在手里。
再抬眸,她的眼中已经重新写满了与踏入此处时一般无二的跋扈。
“紫葵!人呢?”凝辛夷一把拉开门,将满手金钗扔了一地,满脸躁意地站在那儿:“这些破东西真是重死人了!赶快来给我卸掉!”
紫葵忙不迭地应声,一边帮凝辛夷去了满头金饰,换了常服,再将门口散了一地的金钗一股脑儿收进了木匣子里。
凝家三小姐,沐浴要点高昌白氏那位白隐大药师亲手调的婴香,水面要漂从云雾郡新摘下来、在潜英石中封存时间不超过三日的桂树花。
凝辛夷神色倨傲地在紫葵的服侍下就寝。
等到她闭上眼,紫菱拉好她的床帏,悄声退出去,吹灭了房间里最后一盏烛火,让一切都与沉黑夜色融为一体。
里屋的一片漆黑之中,凝辛夷静静地躺着,仿若睡着了。
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难以忍受地皱了皱鼻子。
没有人知道。
她最讨厌桂花。
也受不了婴香里的乳味。
更不喜欢这么密不透风的漆黑。
凝辛夷娴熟且面无表情地掐了个诀。
三清之气悄然流转,将她身上的婴香、桂花香气和澡豆的馥郁一并拂去。
——就像她在过去的无数夜晚所做的那样。
黎明来临前,凝辛夷睡了不过两个时辰。扶风郡的深秋早晨比神都要更冷一些,树叶都已经挂霜,用过早膳后,她多加了一条白狐毛披肩,才迈出门外。
她打算先去看一眼工匠们修缮谢府的进度。
谢府占地如此之广,院落重叠,结构复杂,凝辛夷一手握着刚刚拿到的谢府平面图,一边垂眸看,一边向前走。
只是刚刚绕过角门,就听得一道声音随着越来越近的急急脚步传来。
“公子回来了——”
谢府的中门进来,是一条很长的甬道。
甬道长四十九丈。
天衍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四十九。
那急急的脚步穿过这四十九丈,一路向前,声音在两边甬道两侧的高壁之间回荡,直至响彻整个谢府。
凝辛夷正站在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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