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挂在墙壁上的胶卷也已无踪无影。高平无可奈何地走出暗房,垂头丧气地陷进沙发里。完了,这次参加美术大展的计划成了泡影。他忽然想起馆长下葬后一直未看到青杏,于是他去敲青杏的房门。敲了半天也没有反应,他用手在门上轻轻推了一下,门无声地开了,屋里的霉味扑鼻而来。他走进屋里看见桌上有三样东西:一个纸箱,里面有证书和一本薄薄的笛谱;那张他放大了的求之不得的照片;一封信,一封青杏亲笔写给他的信。
青杏去了一趟精神病医院。那时馆长还在精神病医院里疯疯癫癫地养病。馆长原是一个杀了两个人的犯人,他只有疯癫着才会被认为是精神病病人。青杏手上拿着一个小纸箱和一张照片。青杏想她与画家的孽缘已经了结,余下来的光阴都是她和馆长的了。这么想着,青杏心头就灿烂起来,宛若刚从云隙里探出的斜阳。青杏来到精神病医院,在一棵葱郁的玉兰树下见到了馆长。馆长正摇头晃脑,缓缓绕着玉兰树转圈,嘴里还哼着没有节奏的曲调。青杏在一旁站了许久没去惊扰馆长,鼓着双眼想发现馆长的破绽。有一瞬间,馆长停下脚步茫然地瞥了青杏一眼,而后他又低了头继续绕着玉兰树兜圈。青杏朝馆长走过去。她首先拿着那张放大的相片追着馆长说:“这张照片里有一扇窗户。那窗户里面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手上拿着一把闪亮的匕首,他把匕首架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深深地割进去。”馆长没理会青杏继续绕他的圈。青杏很气愤着指着照片吼道,“这人不是别人,这人是被你杀死的何古。”青杏继续吼道,“这说明一个问题,何古那是自杀行为。自杀你懂吗?你是无罪的!”说完青杏便离开了。她把相片和小纸箱都留在了那棵玉兰树下。
青杏在留给高平的信上说:“想不到馆长那天晚上就翻墙跳了河,这个小纸箱和相片作为遗物是我从精神病医院里领回来的。我在相片上发现了馆长摸过的手指印,但那个小纸箱里的东西几乎没动,只有原来压在箱底的那本薄薄的笛谱被他翻了上来。”
十六
高平那幅名为《世纪末》的绘画作品在美术大展中荣获头奖。这幅画是根据青杏留下来的那张照片创作出来的,高平几乎没有新的再创造,整个画面就是那扇窗户和嵌在窗户里握着匕首割自己脖子的悲剧英雄。评委们说这是一种天才的创造,整个画面体现了世纪末苍凉、悲壮的情绪,这样的画的确少见,不可多得,具有画艺的最高表现力。高平对评委的高见不置可否,领了奖就往回赶。进入城市时天已黄昏,而又恰逢停电街上烛光摇曳。高平沿着当时何古走过的路在烛光中穿行,猛然间瞧见一道影子。那道影子那般飘忽不定、隐显无常。再后来,高平就再也分不清谁是影子、谁是何古、谁是自己。影子、何古以及自己完全重叠一处、融为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影子逐渐从烛影里剥离出来隐进黑暗里。前面已是城西派出所的铁门,影子翻进去直奔审讯室。审讯室的门虚掩着,影子推门而入,便见一道幽光闪过,一个黑影轰然倒下。影子走过去才看清这是所长,那把匕首还歪在他热血喷涌的脖颈旁。然后影子将匕首塞进腰里,背上所长往外走。影子背着所长在街上的烛影中晃悠那样子很像两个奇特的幽灵。很快就进了人民医院,影子加快脚步朝急救室冲,可还在太平间的路边时,背上的所长突然头一歪、手一垂,身子重重地往下沉了一下,影子心凉了半截,在原地立了一阵。这时有风吹响了太平间的门,影子于是将所长背进太平间,给他找了一个位置把他放平,让他舒服一会儿,而且找来裹尸布盖住所长的身子,所长的身子比较短小,那块裹布剩了一截。这时影子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念头,影子因而兴奋起来,他背着裹尸布里的所长又走出太平间。一会儿影子就登上文化馆馆长那栋宿舍的楼梯。由于肩上背着一个死人,他脚下的步子便显得很沉,这使屋里的馆长判断出这绝不是青杏的脚步。影子背着所长撞进了馆长的家门。
馆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那便是影子。影子上前一步蹲下用匕首将裹尸布挑开一点,死尸脖子上明显地露出一个黑洞,而且那黑洞在烛光的照耀下非常阴森、恐怖。影子举着匕首逼上前,说:“这是你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拿出泰山金刚经,我就和所长一样倒在这里。”馆长的目光这时从所长的脖子上移到了那张脸上,他笑着伸了脖子向影子迎过来。这可是影子始料未及的,影子慌乱中悲观至极,他绝望地喊着“白力算我没用”,然后用匕首割进自己的脖子里。有滚烫的血喷涌而出淹没了影子的感觉,影子趔趄一下向墙上倒去,同时有一只手在一个什么按钮上碰了一下。
这时电灯突然亮了,影子立刻还原为高平,所有的虚无和梦幻顿时灰飞烟灭。高平睁开眼睛,往周围瞟了几眼,并没有看见裹尸布和裹尸布里的所长,也没有馆长以及何古,而且这根本不是馆长的家里,而是高平自己的屋里。高平抬头望望空中的电灯,点点头,说也许是刚来的电。接着高平看见了扔在桌上的小纸箱和那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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